《庄子·在宥》:不得已而君临天下者,应遵循“在宥”之道

由:爱讯家人 发布于:2025-04-22 分类:+学习 阅读:12 评论:0

今天这期,为大家介绍《庄子·在宥》这一篇文章。文章大体可分为三部分,开头和结尾皆为论述,中间部分则是寓言。我们先来看开头部分。

只听说过要让天下人自在自得,没听说过要驾驭、统治天下人的。任其自在,就是怕天下人迷乱其本性;任其自得,就是怕天下人改易其德性。 天下人不迷乱其本性,不改易其德性,还用驾驭统治吗?从前尧统治天下,使天下人欢喜地去娱乐其本性,这是不恬淡。桀纣统治天下,使天下人疲惫地去劳苦其本性,这是不放松。不恬淡不放松,这就不是自然的状态。不是自然的状态而能长治久安,天下没有这样的事。

人过于喜乐便会损伤阳气,过于愤怒便会损伤阴气。阴阳一起损伤,四季就不会按时到来,寒暑的调和就无法完成,这样就会反过来损伤人的形体。让人的喜怒丧失本位,作息没有规律,思虑不能自得,内心不成条理,于是天下开始狡诈阿曲、乖戾暴虐,而后开始有盗跖、曾参、史鱼的行径。所以,就算倾尽天下的资源去奖赏善人也不足,倾尽天下的刑罚去惩处恶人也不够,所以整个天下都不足以进行赏罚。自夏商周三代以后,统治者们喧嚣不已,一直以赏罚为能事,哪里有空安定百姓的本性真情?

而且喜欢目明吗?不过是淫溺于形色罢了;喜欢耳聪吗?不过是淫溺于声音罢了;喜欢仁吗?不过是扰乱自然状态罢了;喜欢义吗?不过是悖逆自然之理罢了;喜欢礼吗?不过是助长伎俩罢了;喜欢声乐吗?不过是放纵心性罢了;喜欢圣学圣迹,不过是助长才艺罢了;喜欢智巧吗?不过是助长流弊罢了。天下人如果能够安心于自己的本性真情,这八者,存在也行,消失也可;天下人如果不能够安心于自己的本性真情,这八者,就会纠缠纷扰而迷乱天下。然而天下人却尊崇爱惜这八者,实在是太过糊涂了!他们岂止是一时兴起,过后便抛弃呢?他们竟然还要沐浴斋戒,庄重地去谈论它们,跪坐着去传授它们,击鼓而歌并为它们舞蹈,对此我能怎么办呢?

所以君子如果不得已君临天下,最好是自然无为。自然无为,然后就能够使人们安心于本性真情。所以,如果能够以珍贵自己的态度,去对待天下,天下便能够交托给他;能够以爱惜自己的态度,去对待天下,天下便能够寄付给他。所以,君子如果能够不放纵其精神,不显耀其聪明,清静淡泊却气象如龙,渊深静默却声响如雷,精神活动与自然相随, 从容无为而万物自在漂浮,我们又比多此一举去治理天下呢!

《在宥》篇开头这部分论述,作者提出并阐述了应该“在宥天下”而非“治天下”的观点。所谓在宥,就是自在、宽宥,延伸来讲,即是以顺任、包容的方式去对待天下。而与之相反的,所谓“治天下”,即是以驾驭、束缚的方式去统治天下。“在宥天下”是为了保全天下人的本性真情,让其呈现自然的状态,从而达到长治久安的效果。而“治天下”却打破了人们的自然状态,使其无法“安于性命之情”,从而流弊滋生,天下大乱。伪善与奸恶之人太多,倾尽天下也不够赏罚。由此,作者提出,不得已而君临天下者,应该做到自然无为,让自己“在宥”,也让天下人“在宥”。

接下来,作者通过三则寓言,进一步阐发其观点。先来看一则。

崔瞿问老聃:“不治理天下,如何使人心向善?”

老聃说:“你要小心,不要去扰乱人心。人心,被排挤的时候就消沉,被崇尚的时候就振奋,消沉振奋之间,犹如被囚禁杀伐,柔弱与刚强相杂糅。受到切割雕琢般的刺激,它时而热如烈火,它时而寒如凝冰,它迅速变化,俯仰之间就能抵达四海之外。它停歇时沉静如深渊,它运动时高悬于天际。如冲锋的高头大马而不可控制的,就是人心啊!

从前,黄帝开始用仁义来扰乱人心,尧、舜于是累得大腿上没有肉,小腿上没有毛,以此去培养天下人的行为,满腔忧愁地去推广仁义,耗费精力心血去规范法度。这样做还是不能治理好天下,尧于是又把欢兜流放在崇山,把三苗流放到三峗,把共工流放到幽都,这依旧无法治理好天下。延续至三王的时候,天下人已经大为惊骇了。

下有桀纣、盗跖,上有曾参、史鱼,儒墨之流统统兴起。于是乎,喜怒之间相互猜疑,愚智之间相互欺骗,好坏之间相互否定,虚实之间相互批判,从而天下衰败了;德性不再同一,禀性开始散乱了。天下爱好智巧,百姓纠葛不断了。于是乎,又用斧锯来管束,用绳墨来限制,用椎凿来处决。

天下藉藉大乱,过错在于扰乱人心。所以贤者隐居在大山深岩之下,而万乘之君忧惧于庙堂之上。当今世上,不同死法的人相互堆叠,戴着枷锁的人相互推挤,遭受刑戮的人相互观看,而儒墨之流却还在枷锁之内振臂高呼。唉,太过分啦!他们是如此地不知愧疚、不知羞耻!我若不知这圣人智慧不是枷锁的木楔,仁义不是桎梏的凿枘,又怎知道曾参、史鱼不是桀纣、盗跖的先导之箭呢?所以说,绝圣弃智,然后天下就能太平了!”

这则寓言中,作者提出,人心脆弱多变,无法控制,君临天下者务必审慎对待,万不可去搅扰人心。人心一旦脱离了自然本真的状态,便会如洪水猛兽般一发不可收拾。以仁义治天下开始于黄帝,盛行于尧舜,然而天下非但没有太平,反而愈发大乱,最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,只能诉诸严刑峻法,致使死者堆积如山,罪犯到处都是,刑戮时刻在进行。这一切的一切,都是因为人心受到了惊扰。而儒墨之流不明白这一点,仍在火上浇油,崇尚所谓的仁义礼智,使得本已浑浊的人心更为纷乱。所以作者呼吁,一定要“绝圣弃智”,去除人心的枷锁桎梏,天下方能真正天平。而这也正是“在宥天下”的内涵。我们继续看下面一则寓言。

黄帝成为天子十九年,政令施行于天下,听闻广成子在空同山之上,故而前往见之,说:“我听闻先生通达至道,敢问至道的精妙。我欲取天地之精气,以助长五谷,以抚养人民;我又欲调和阴阳,以让群生顺遂。”

广成子说:“你所想问的,是万物的精髓。而你想要管理的,却是伤残的万物。自从你治理天下,云气不聚集却降雨,草木不变黄却凋落,日月之光愈发暗淡,像你这样的奸佞狭隘之徒,哪里值得与你谈论至道!”

黄帝回去,放弃天下,筑造了一间别室,睡在白茅草上,闲居三个月,再次去求教广成子。

广成子头向着南面躺着,黄帝顺着他的下方,用膝盖跪着进去,然后稽首而拜,问道:“我听闻先生通达至道,敢问如何修养身心才能够长久?”

广成子立马翻身起来,说:“很好,你的问题!来,我告诉你至道。至道的精妙,深远渺茫;至道的精微,虚无寂静。不要去看不要去听,静守精神,形体将会自然纯正。一定要宁静一定要清虚,不要劳累你的形体,不要放荡你的精神,如此才可以长生。眼睛不要乱看,耳朵不要乱听,内心不要胡乱思虑,你的精神将守护你的形体,如此身体才能够长生。我帮你去往那极致空明的境域,抵达那至阳之本原;我帮你进入那深邃幽冥之门,抵达那至阴之本原。天地自有管理者,阴阳自有其府库,注意守护你的身心,万物将自然生长。我固守精一的大道,保持阴阳的调和,所以我虽已修身一千二百年,我的身体未尝衰败。”

黄帝再稽首而拜说:“广成子真可谓天人啊!”

广成子说:“来,我告诉你。至道无穷无尽,而人人皆以为有终结;至道不可测量,而人人皆以为有边界。领悟我这大道的人,上可为皇下可为王;丧失我这大道的人,上只能见日月之光,下只能化为尘土。那昌盛的万物,皆生于土而入于土,所以我将离开你,进入那无穷无尽的大道之门,游于那无边无际的境地。我与日月共同照耀,我与天地共同长久。迎我而来的,我茫然无知;远我而去的,我昏昧不觉!人皆死去,而唯我永存!”

这则寓言中,黄帝以治天下为目的,前去请教广成子“至道之精”,却遭到广成子的冷落。原因在于天下不可“治”,“治”是对万物的伤残,所以只能“在宥”,以保全万物的真性。后面黄帝领悟了广成子的意思,不再请教治天下,转而请教如何“治身”,这才得到广成子的指点。因为,只有让自己与大道合一,方能真正做到“在宥天下”。这则寓言提到的长生,也许并非普通意义上的长生,而是领悟大道之后,融化了生与死、物与我之间的界限,抵达了“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”境界,如此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永存。接着看下面一则寓言。

云将向东游历,路过扶摇树(神话中的巨木)的枝头,偶遇鸿蒙。鸿蒙正要拍着大腿跳起来遨游。云将见到他,停了下来,站立不动,说:“您老是什么人啊?您老在这干嘛呢?”

鸿蒙继续不停地拍着腿跳跃,回答说:“我在遨游。”

云将说:“我想问你个问题。”

鸿蒙仰头看着云将说:“唉!”

云将说:“天气散而不合,地气的积而不散,六气(阴阳风雨晦暝)失调,四季无序。现在我要想要调和六气之精华以抚育众生,我该怎么办?”

鸿蒙拍着大腿跳跃,转过头去说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”

云将没法再问下去了。

又过了三年,云将向东游历,路过有宋国的旷野,又恰好遇到鸿蒙。

云将大喜,快步走过去说:“天,您忘记我了吗?天,您忘记我了吗?”

于是又稽首而拜,想要听鸿蒙的指点。

鸿蒙说:自在漂浮,不知追求什么;随心所欲,不知要去往哪里;漫游于天地,观察万物的实相。我又知道什么!”

云将说:“我也想过随心所欲,但百姓总是跟着我走;我不得已君临天下,如今百姓却要依靠我。希望能听您一言。”

鸿蒙说:“扰乱自然法则,违逆万物真情,本然状态无法保全。群兽离散,鸟儿皆在夜晚鸣叫;殃及草木,祸及昆虫。唉,这都是治理之人的过错啊!”

云将说:“那么我该怎么办呢?”

鸿蒙说:“唉,你中毒太深了!飘回去吧你!”

云将说:“我遇到您这样天一般的存在,太难得了,请多多指点吧!”

鸿蒙说:“唉,养护你的内心!你只要无为,万物就会自然化生。废弃你的形体,废除你的聪明,物我两忘;与自然元气相混同,解放内心之束缚,释放精神之重负,浑然不用智巧。万物纷纭,各自回归本根;各自回归本根而不知所以然,浑浑沌沌,终身不离开本根。动用智巧,便是脱离本根。不要去追问名号,不要去探究真相,万物本就能够自然化生。”

云将说:“天一般的您,为我降下恩德,为我开示静默之道;我亲身追求它,如今我终于有所收获。”

于是他再次稽首而拜,起身辞行。

这则寓言,与上一则颇为类似。云将即云里面的统帅,代表“治天下”,鸿蒙即是自然元气,代表“在宥天下”。云将请教鸿蒙如何治天下,鸿蒙连说两个“吾弗知”,因为天下不可治,所以说不知道。三年后云将再次请教,鸿蒙表示自己只是随心所欲、自在漂浮,逍遥游于这天地而已,哪里知道什么“治天下”。这时云将似有所悟,提出自己也曾想随心所欲、自在漂浮,但奈何不得已君临天下,需要承担治理天下的职责。鸿蒙这才正面回答他,“治天下”就是扰乱天下,你应该自然无为,抛弃俗我,回归本真之我,让万物自然化生,这也就是“在宥天下”。文章最后,我们再来看一段论述。

世俗之人,都喜欢别人和自己相同,而讨厌别人和自己不同。想要别人和自己相同,不想别人和自己不同,这是存有超出众人的心思。以超出众人为用心的人,何尝超出过众人呢。需要依靠众人认同,才对自己的见闻感到踏实,这还不如众人呢!而那些占有国家的人,只见三代帝王的利益而没有看到他们的灾祸。这是心怀侥幸去占有国家,有多少心怀侥幸而不失去国家的人呢!这样能留存国家的例子,不到万分之一;这样丧失国家的例子,倒是万倍有余。可悲啊,拥有国家的人却不明白!那些拥有国家的人,拥有的东西太大了!拥有这么大的东西,不可以去支配它,不支配它才能够把握它。若能够明白,掌管万物的,并不属于万物,又岂止是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呢!能够出入于六合八荒,能够遨游于九州四方,独来独往,这就叫做独有。具备独有品质的人,便是极致的尊贵!

至人的教化,如影子随形体,如回响跟随声音。有了问题自然有所回应,倾尽自己的心怀,为天下回答。至人处于寂静无响的状态,行动于无形无迹的境地。带你回到自然的本真状态,以遨游于无边无际的境域。出入独来独往而无所依傍,随着时间变化而无始无终;形容躯体,合乎天地大同。与天地大同,便没有自我。没有自我,又怎会执着于“有什么”呢!看见“实有”,是从前的君子;看见“虚无”,是天地的朋友。

这部分论述提到,那些驾驭、统治天下的人,强行让百姓认同自己,以此麻痹自己,从而为自己攫取利益,最终致使国家灭亡。

一个国家是“大物”,包含了人民、资源等众多庞大的要素,个人是不能够强行去支配的。正如万物纷纭,又有哪一“物”能凌驾于万物之上呢?

真正维持万物运行的,是大道。大道无处不在,却又无声无形,化育万物,却独立于万物之上,这便是“独有”的品质,“独有”便是“虚无”。人若能像大道一样“独有”,超脱于物我之外,不受任何挂碍,又岂会沉溺于俗世之利益,在乎俗世之尊贵呢?无所谓尊贵,才是最极致的尊贵。以清静空明的心境,以感而后应、自然无为的状态去对待天下,这便是“在宥”之道。

那么至此,《庄子·在宥》篇就为大家介绍完了,我们下期再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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