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·天地》:以大道的眼光看去,天地万物自然完备
今天为大家介绍《庄子·天地》这一篇文章,由于篇幅较长,我将会分为两个视频来讲。那么,我们直接进入正文吧。
天地虽大,变化却是均匀的;万物虽多,规则却是统一的;人民虽多,主政的却是君主。君主这个角色,以德为本,成于自然。
所以说,远古君临天下者,都是无为的,顺任自然而已。通过大道来看待语言,则天下所有名号都是恰当的;通过大道来看待名分,则君臣之间的义理很明了;通过大道来看待能力,天下所有的官吏都能够治理;通过大道来看待所有,则万物应有的东西都具备了。
所以,流通于天地的,是道;运行于万物的,是德;上位者治理人民,这是事;拥有某项才能,这是技。技是和事合在一起的,而事必须要合理,理又是和德连在一起的,德则是和道相连的,而道终归是自然。
所以说,远古时期管理天下的人,无欲而天下富足,无为而万物变化,渊静而百姓安定。古书记载:“贯通于道则万事可成,无心获取则鬼神信服。”
这一段论述,主要讲自然无为的为政之道。所谓“君原于德而成于天”,德就是自得,天乃是自然,君主应当以百姓自得为宗旨,顺其自然。站在大道的立场来看,天地万物无不自得,无不具备,无不恰当。所以无需刻意施为,保持无欲、无为、清静,自然也就无不为了。我们继续下一段。
先生说:“道,覆盖并承载万物,无边无涯,如此广大。君子不可以不效法大道,去除成心。不刻意而作为,这叫自然;不刻意而表达,这叫德;不刻意而爱人利物,这叫仁;以同一的眼光看待不同,这叫博大;行为不标新立异,这叫宽阔;包罗万象,这叫富足;
所以,持守德性就是纲纪,德性圆满叫做成就。而德性,只有遵循大道才叫全备,不因外物而挫伤心志才叫完整。君子若明白这十点,便成就了一颗浩瀚之心,德性充沛,任由万物漂流。像这样的人,任由金子藏在山中,任由珍珠藏于深渊;不贪钱财,不求富贵;不以长寿为乐,不以短命为愁;不以亨通为荣,不以穷困为耻;不攫取整个世界的利益为己有,不以称霸天下而彰显自己。以万物为一体,以死生为同状。”
这里的“先生”,有人说是老子,也有人说是庄子,我们不去推究。这段论述,讲君子应效法大道,自然而为,自然而言,应该视万物为一体,视生死为一齐,外在的一切不入侵于心,保持德性的充沛完备。接着往下看。
先生说:“道,如深渊一般幽隐,如清水一般澄澈。金石若不得道,便无从发声。所以金石虽然有声,不敲击便不响。谁能确定万物的道理?盛德之人,保守纯真而顺应变化,不愿精通于俗事,立身于根本,智慧通向不测的境地,所以说他德行宽广。他的心思显现,只是受外物感应。所以形体没有道便无法产生,生命没有德便无法展现。保存形体,尽享生命,成就德行,明悟大道,不就是盛德之人吗?空空荡荡,忽然地出现,忽然地运动,万物都跟从他,这就叫盛德之人。
大道,看则幽隐不明,听则寂静无声。恍惚之中,却见光明之象;无声之中,但闻和谐之音。所以深邃又深邃,而能诞生物质;玄妙又玄妙,而能产生精气。所以它与万物交接,虚无至极却能够供应万物的需求,时刻运动却能够让万物有所归宿。”
这段论述,讲盛德之人拥有大道的品质。大道无声无形,幽隐不明,然而却创生了万物,赋予了万物各自的禀性,让其自然地运行。若没有道,金石不会发声。金石有道,才具备了发声的可能。然而金石发声,又非有心而为,而是受到敲击之后自然回应。盛德之人亦是如此,体悟大道,保全德性,感而后应,自然而为。来看下面一则寓言。
黄帝在赤水之北游玩,登上昆仑山向南眺望。回来之后,丢失了他的玄珠。让知去找却没找到,让离朱去找也没找到,让喫诟去找还是没有找到。于是又让象罔去找,最终找到了。皇帝说:“奇怪啊!只有象罔才能找到它吗?”
这则寓言中,玄珠喻指大道,“知”代表智巧心机,“离朱”代表极佳的视力,“喫诟”代表巧言舌辩,“象罔”代表无心。前三者皆无法寻得大道,只有无心方能得道。我们继续下一则寓言。
尧的老师叫许由,许由的老师叫啮缺,啮缺的老师叫王倪,王倪的老师叫被衣。
尧问许由:“啮缺能做天子吗?我托王倪来邀请他。”
许由说:“太危险了,要危及整个天下!啮缺的为人,聪明睿智,机警敏捷,天资过人,但他却又以人为来应对自然。他很小心地去防止过错,却不知过错是如何产生的。让他做天子?他将会任由人为而抛弃自然,他将会以自己为本而区分人我,他将会崇尚智巧而急功近利,他将会被千头万绪所支配,他将会被纷繁外物所束缚,他将会茫然四顾而应物不暇,他将会事事寻求合宜,他将会受外在的变化影响而没有定则。他怎么能够做天子呢?虽然如此,有族群就必须要有主心骨,啮缺他可以成为一群人的主心骨,却不能成为天下人的主心骨。治理,就是混乱的起始,是臣子的祸患,是君王的贼害。”
这则寓言,讲天下不可人为治理,否则会产生祸乱。啮缺是许由的老师,但许由没有半句奉承之辞,说明他并不受世俗礼教的束缚。许由这番话,表面上是以种种理由,来否定啮缺当天子,实际上他表达的是,任何“有为而治”的人都不能当天子,包括尧在内。尧也是崇尚人为而治的,否则他不会请啮缺来治理天下。族群可以有主心骨,但天下不能有主宰者,这是自然之道。来看下面这则寓言。
尧在华地游览,华地的封疆人说:“哎呀,圣人!请让我祝愿圣人,愿圣人长寿。”
尧说:“不要。”
“愿圣人富有。”
尧说:“不要。”
封疆人说:“愿圣人多子多孙。”
尧说:“不要。”
封疆人说:“长寿、富有、多子多孙,人人都想要,你唯独不想要,为何?”
尧说:“多子多孙则多忧虑,富有则多事,长寿则多屈辱。这三者,不是用来修养德性的,所以不要。”
封疆人说:“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圣人呢,现在看只是个君子。天生万民,必然会授予相应的职业。多子多孙而被授予相应的职业,有何可忧虑的?富有而让人来分享,何事之有呢?圣人,如鹌鹑之随遇而安,如雏鸟之无心求食,如鸟之飞行而不显踪迹;天下有道,便与万物共同昌盛;天下无道,便修德养性,自在闲居。纵使活到千岁,也能够满足于这个世界,死后飘然仙去,乘着白云,抵达那虚无之乡。疾病、衰老、死亡都不入于心,灾殃不降于身,有何可屈辱的?”
说完封疆人离去,尧跟在后面,说:“请问要怎么做?”
封疆人说:“你回去吧!”
这则寓言中,封疆人所说固然不错,真正的圣人,外物不入于心,福祸生死不入于心,顺应自然变化,怎会瞻前顾后,担忧未来呢?然而封疆人自身也有问题,既有谄媚之嫌,亦有强词夺理之嫌,长不长寿,富不富有,子孙多不多,乃是自然变化的一环,何需挂怀,又何必祝愿呢,明明自己心有挂碍,反倒来批判别人,实不可取。下面又是一则和尧有关的寓言。
尧治理天下时,伯成子高当了诸侯。尧传授王位给舜,舜传授王位给禹,伯成子辞掉诸侯而去种田。禹去见他,看见他正在田野里耕种。
禹走到他的下方,站在那问他:“从前尧治理天下,先生您成为诸侯。尧传授给舜,舜传授给我,然而你却辞去诸侯而在此耕种,请问是何缘故?”
子高说:“从前尧治理天下,不奖赏而百姓勤奋,不惩罚而百姓敬畏。如今你进行赏罚但百姓却不仁,德性从此衰落,刑罚从此建立,后世之混乱从此开始啦!先生为何还不离去?莫要耽误我的事!”
说完,伯成子高奋力耕作,不再回头。
这则寓言表达的是,无为而治则百姓质朴、天下安定,有为而治则百姓虚伪、天下混乱。接下来是一段论述性的文字。
太初只有“无”,没有“有”,也没有“名”(名号、概念)。然后“一”出现了,“一”无形无状。万物得以从中产生,就叫做德。无形无状的“一”有阴阳之分,尚且没有间隙,这叫做命;阴阳流动,而后生成万物,万物有了各种样态,就叫做形。禀受形体,保有精神,各有各的仪态章法,这就叫禀性。修复禀性,返回于“德”。“德”既已抵达,便与太初相混同。混同便虚无,虚无便广大。鸟嘴开合便鸣叫,鸟嘴鸣叫便开合。与天地合一,这种合一乃是无心的,像是愚笨像是昏昧,这就叫玄德,同于自然之道。
这段论述,讲世界从无到有的一个过程,正如老子所言: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作者认为,人的禀性最圆满的状态,就是世界最初始的状态,也就是“无”。修复禀性,也就是从“有”到“无”的过程,也就是从人为回归自然,从矫揉造作回归纯粹质朴的过程。我们最后再来看一则寓言。
孔子问老聃:“有人研究大道剑走偏锋,把不可的说成可,不是的说成是。辩论者有这样一句话:‘石头的洁白和坚硬是分离的,就如日月高悬般显而易见。’这样的人,能称之为圣人吗?”
老聃说:“只不过是些相互卖弄,束缚于雕虫小技,劳形伤神之人罢了。狗因为会捕猎狐狸,所以被人捆住;猿猴因为身手敏捷,所以被人拴住。孔丘啊,我来告诉你,你所无法听到的,和你说无法说出的。凡是有头右脚、无心无耳之人很多,有形和无形共存的人几乎没有。动静、生死、兴废,都是自然而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,只有法则在人间。忘掉外物,忘掉自然,这叫做忘己。忘己之人,就叫做与自然为一。”
这则寓言中,孔子所说的“有人”,其实是战国时期,诸子百家中的名家。名家中那些“辩者”,善于对名词概念进行逻辑性的辩论,比如公孙龙提出的《白马论》,认为“白马非马”,《坚白论》认为洁白和坚硬不能同时存于石头之中。
这则寓言,作者借老子之口,对名家进行了批判,认为他们的心思被这些概念性的东西给捆绑住了。
他认为很多人徒有一副躯体,却不开窍,无法领悟那无声无形、不可名状的大道,不能与自然变化站在一起。万事万物的运动变化,都是自然而然地,人不可能得出个所以然来,何必辩来辩去,劳形伤神呢?莫不如“吾丧我”,把世俗中那个带有主观成见的自己忘掉,回归本我,回归自然之我。
那么至此,《庄子·天地》篇的前半部分,就位大家介绍完了,后半部分我们下期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