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·天地》:真正的得道者自然无为,又岂会泥古不化?

由:爱讯家人 发布于:2025-04-22 分类:+学习 阅读:5 评论:0

今天这期,我们继续来讲《庄子·天地》篇。首先,来看下面这则寓言。

将闾葂去见季彻说:“鲁君跟我说:‘请教授治国的方法。’我拒绝但未被批准,便告诉了他,不知道正确与否,请你指点一二。我跟鲁君说:‘必须践行恭俭之道,拔擢公正忠实的下属,不能有所偏私,如此百姓谁敢不服呢!’”

季彻听后弯腰大笑说:“像先生所说的那样,对于帝王之德来说,就像螳臂当车,必然无法胜任啊。况且如果是这样,就是将自己置身于高处。你在高台之上展示的东西多了,那么前来迎合讨巧之人就多了。”

将闾葂很吃惊地说:“我不太明白先生所言,虽然如此,还是希望先生讲个大概。”

季彻说:“伟大的圣人治理天下,放任人民的心性,使之自然地形成教化,自然地改变风俗习惯,灭除其贼害之心而增进其独一的心志(道心、自然之心)。若是本性自然而为,人民并不知其所以然。像这样的人,怎会尊崇尧舜对人民的教化,不着边际地去跟从他们呢!圣人想的是,大家的德性同于自然,如此也就心安了!”

这则寓言中,将闾莬所说的,践行恭俭,公正无私,乃是刻意而为,并非忘记恭俭而自然恭俭,忘记公正无私而自然公正无私。这样矫揉造作的有为而治,必然招致虚伪,无法胜任帝王之德。真正的帝王之德,如季彻所言,乃是自然无为而无不为,教化自然而成,风俗自然改变,百姓纯真质朴,此乃大圣之治。接下来,是一则篇幅较长的寓言。

子贡往南去楚国游历,返回晋国的时候,路过汉水南面,看见一个老人正要种植蔬菜谷物,他挖了一个地道通向水井,从里面抱出一瓮水来浇地,费劲甚大却收效甚微。

子贡说:“有一种器械,一天可以浇灌上百块地,用力甚少却见效甚大,先生您愿意用吗?”

种地老人抬头看着他说:“怎么用?”

子贡说:“把木头雕凿成机械,后面那头重,前面那头轻,提水就如抽取一般,水多得像溢出来的汤,这种器械的名字叫做桔槔。”

种地老人很生气,冷笑道:“我听我老师讲,有机巧之器械,必然有机巧之事,有机巧之事必然有机巧之心。机巧之心存于胸中,纯净空明便不具备。纯净空明不具备,则精神不安定。精神不安定之人,大道不会承载他。你所说的我并非不知,只是羞于为之。”

子贡羞愧难当,低头不语。

过了一会儿,种地老人又说: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

子贡说:“我是孔丘的徒弟。”

种地老人说:“你不就是个靠博学来模仿圣贤,靠虚夸来胜过众人,独自弹奏悲歌以向天下卖弄名声的人吗?你要忘掉你的神气,破除你的形体之见,而后才能接近大道!你走吧,不要耽误我的事了!”

子贡惭愧不已,怅然若失,走了三十里路才恢复正常。他的弟子问:“刚才那人是谁啊?先生您为何见了他之后,脸色都变了,整天都没恢复过来呢?”

子贡说:“此前我一直以为我老师才是天下第一人,哪知居然还有这等人。我听我老师说:事情追求可行,功业追求成就,用力少,功效多,乃是圣人之道。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。执守大道之人,德性完备,德性完备则形体健全,形体健全则精神圆满。精神圆满,才是圣人之道。他们暂且生于人世,与人们共同行走,却不知自己要去哪。他们茫然无知的样子,是如此的朴实完整啊!功利、机巧必然被他们的心灵所遗忘,像这样的人,不符合自己的意志,就哪也不去;不符合自己的本心,就什么也不做。即便举世赞誉他,即便赞誉是事实,他也毫不在乎;纵然天下人都批判他,纵然批判不符实,他也完全不受影响。天下的毁誉都不能增益或损害他分毫,这就叫全德之人啊!而我,只是个遇到点风就波动的人罢了。”

子贡回到鲁国,把这些情况告诉孔子。孔子说:“他只不过是个假修‘浑沌之术’的人罢了。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只修整内在而不改变外在。如果是明澈纯粹,自然真朴,体悟真性而保守精神,以此遨游于世间之人,你又怎会被他震惊到呢?况且真正的‘浑沌之术’,你我哪里能够识别呢?”

这则寓言中,所谓“浑沌”即是自然大道。真正的得道之人,内心空明虚静,外在淳朴自然,外物不入于心,顺应变化而不偏滞于一端,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,鸟兽尚且不惊,何况是人呢?而这里的种地老人,显然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。他羞于机巧之事而不为,说明他刻意;他抱守心中执念,而不能随时应变,说明他偏滞。他生气、冷笑、不屑,说明他被外物入侵于心。他自以为在修道,实则是假修大道。况且大道幽隐,刻意表现出来的,又岂是真道呢?

再来看下一则寓言。

谆芒将要向东去往大海,恰好在东海边上遇见了苑风。

苑风说:“你要去哪啊?”

谆芒说:“我要去往大海。”

苑风问:“去那里干什么?”

谆芒说:“大海作为一种事物,却怎么灌注也不会盈满,怎么酌取也不会枯竭。我要去那里遨游。”

苑风说:“先生您难道不在意人民吗?我希望听您说说圣治。”

谆芒说:“圣治吗?管理、施教而不违背时宜,选拔、推举而不违背才能;明察事情全貌而后作为,举措政令自己践行,使天下人被感化;举目指挥,四方百无不姓无不归附,这就叫圣治。”

苑风说:“我希望听听什么是德人。”

谆芒说:“德人,休息时不胡思乱想,行动时无心机谋虑,不藏有是非美丑之心。四海之内利益共享便是喜悦,共同富足便是安定。惆怅时,如婴儿离开母亲;茫然时,如行走迷失道路。有多余的财物却不知其来源,有充足的饮食却不知其出处。这就是德人的状态。”

苑风说:“请问什么是神人。”

谆芒说:“至上的神人,乘驾光辉,消除形迹,这叫照彻空明。完全体验自然之性命,完全发挥自然之性情,与天地同乐而万事消亡,还原万物之真性,这就叫混同玄冥。”

这则寓言,首先以大海喻指大道,以游于大海譬喻游心于大道。接下来,又以“圣治”、“德人”、“神人”,递进式地阐发游心于大道的境界。

首先是圣治,即俗世圣贤治理天下,此乃尧舜禹之属。所谓圣治,虽能让天下百姓受到感化而信服归附,但仍停留于在有为而治的层次,尚未游心于自然之道。

其次是德人,浑沌无心,无忧无虑,没有贪欲,摆脱了俗世之小我,回归到了自然之真我,这是现实世界中游心于道的境界。

最后是神人,乘着光辉,无形无迹,照彻天地。个体生命已消融,万般世事皆消亡,一切回归虚无。此乃超脱现实,混同玄冥,与大道合一的至臻之境,是作者理想中的崇高境界。

我们继续看下一则寓言。

门无鬼和赤张满稽,观看武王的军队。

赤张满稽说:“武王不及虞舜啊!故遭此杀伐之祸。”

门无鬼说:“若是天下太平,还用虞舜去治理吗?天下混乱之后才去治理的吧?”

赤张满稽说:“天下太平是人人都愿意看到的,哪里用得着虞舜去治理呢?虞舜治疗头疮,头秃了之后才让人戴假发,有了病才急着求医。孝子拿着药去治慈父的病,神色焦急,圣人以此为羞。极致的太平盛世,不崇尚贤人,不卖弄才能;身处上位之人,就如长在高处的树枝(无心),百姓就如野鹿(纯朴);行为端正却不知这叫做“义”,相亲相爱却不知这叫做“仁”,诚实不欺却不知这叫做“忠”,言行一致却不知这叫做“信”;本能地行动而相互帮助,却不认为这是恩赐。因此行为没有痕迹,事迹也没有留传。”

这则寓言提到两个人,虞舜和周武王,都是受儒家尊崇的君主。同样是有为而治,虞舜尚且还能标榜仁义忠孝来救治天下,而武王就只能用军队来救治天下了。所以作者说武王不如虞舜。在作者看来,两者都是在世道败坏的情况下,亡羊补牢而已,所以“圣人羞之”。世道之所以败坏,就是因为从尧开始,渐渐以人为取代自然,有了美丑善恶,有了尊卑贵贱,有了奖赏刑罚,上位者不再纯粹,百姓也不再质朴,不复此前的 “至治之世”了。

最后,来看两段论述,首先是第一段。

孝子不奉承父母,忠臣不讨好君主,这是为臣、为子的盛德。认为父母说的都是对的,做的都是好的,世俗称之为不肖子;认为君主说的都是对的,做的都是好的,世俗称之为不肖臣。

却不知一定是这样吗?认为世俗说的对就是对,世俗说好就是好,却没人说这是谄谀之人!难道世俗比父母更威严,比君主更尊贵吗?

被别人说是拍马屁,自己就会生气而脸色大变;被别人说是谄媚之徒,自己就会愤怒而脸色大变。然而,自己明明一辈子都在拍马屁,一辈子都在谄媚,以花言巧语来聚揽世人,却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罪过。

穿搭衣服,展现色彩,修整容貌,以此讨好世人,却不说自己是谄媚;明明与世俗之人同流,是非好恶都一个样,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,真是愚蠢至极。

知道自己愚蠢,还 不算太愚蠢。知道自己糊涂,还不算太糊涂。真正的糊涂,一辈子都不明白;真正的愚蠢,一辈子都不灵光。

三个人行走,如果只有一个人糊涂,那还可以到达目的地,因为糊涂的人占少数;如果两个人糊涂,那累死累活也到不了,因为糊涂的人占多数。如今天下人都糊涂,我虽有追寻的方向,却去不了,不是很可悲吗!

宏大的音乐,入不了市井之人的耳,像《折杨》、《皇荂》一类的街巷小曲,倒是能让他们哈哈大笑。所以,高深的言论不会停留在众人的心中;绝妙的言论无法显现,是因为被俗言俗语给盖住了。三人行而两人驻足不前,则所去之地无法抵达。今天下人皆糊涂,我虽有寻求的方向,又如何能够抵达呢?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,便是再添一糊涂!

所以,还不如放开手,不去推求。不推求,则谁又能够带来忧愁呢!丑恶之人,半夜生了个儿子,赶紧点开灯看,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,唯恐儿子像自己。

这段论述,作者提到,既然谄媚一两个人是谄媚,谄媚世俗为何不能称为谄媚?然而事实却是,谄媚世俗之人,却从来不被批评。原因在于,人云亦云,人为亦为,无罪可咎。人人皆媚俗,则人人皆不媚俗。结果是,人人媚俗而不自知。人人皆糊涂,唯独我清醒。若以我一人之清醒,去改变世人之糊涂,显然是不可为的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自身便也陷入了糊涂,忧虑亦将不断滋生。何况,丑恶之人,尚且希望儿子美善,迷途之人又岂会不思寻求正道呢?所以,莫不如顺任自然,无心无为而已,倒省却那许多忧愁。我们继续看下面一段论述。

百年树木,被破开做成祭祀的酒器,绘上青黄色的花纹,不用的部分则被丢弃在水沟中。被做成酒器的部分,对比被丢弃在水沟的部分,有美丑之分,但都丧失了树木的本性。盗跖行偷窃之事,曾参、史鱼行仁义之事,行为有好坏之别,但丧失人的本性,都是一样的。

人丧失本性有五种情况:

第一种,五色迷乱眼睛,使眼睛不明。

第二种,五声扰乱耳朵,使耳朵不灵;

第三种,五臭熏乱鼻子,使鼻腔不通;

第四种,五味浊乱口舌,使口舌败坏;

第五种,好恶昏乱人心,使性情放纵。

这五者,都是生命的祸害。

杨朱、墨翟之辈奋力追求这些,自以为得,却不是我所谓的自得。有所得却被困住,能说是有所得吗?那斑鸠、鸱鸮这些鸟,被关在笼子里,也能算是有所得了?况且,好恶、声色堵塞其内心,皮帽、羽冠、笏板、宽带(象征身份的衣服)束缚其外在,内心被栅栏堵塞,外在又被重重绳墨所缠绕,却仍在这束缚之中极目远望,自以为有所得。如此,罪犯被反手捆绑,虎豹被关于木笼之中,也可以自得了!

这段论述讲自得。世人竞逐外物,迷乱本性,劳形伤神,却自以为得。殊不知,其内心如被栅栏堵塞,外在若被绳索捆缚,何异于罪人困于枷锁,虎豹陷于兽笼呢?真正的自得,乃是保守自然本性,内心不被外物入侵,无挂无碍,清静恬淡而已。

那么至此,《庄子·天地》篇就为大家介绍完了,我们下期再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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