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·则阳》:世界的本源,既不是“无”也不是“有”

由:爱讯家人 发布于:2025-04-22 分类:+生活 阅读:13 评论:0

今天这期,我们接着来讲《庄子·则阳》篇的剩余部分。首先,来看下面这则寓言。

柏矩在老聃门下学习,他对老聃说:“请让我去天下游历。”

老聃说:“算了吧!天下和这儿一样。”

柏矩再次请求,老聃说:“那你想从哪儿开始呢?”

柏矩说:“从齐国开始。”

柏矩到了齐国,看见一个被处死的罪犯,柏矩推了推死者,令其正卧,解开朝服盖住他,然后向着上天哭喊道:“你啊你啊,天下有大灾祸,你却偏偏先遭遇,都说不要偷盗,不要杀人!荣辱建立,然后就会看见忧虑;财货聚集,然后就会看见争夺。如今建立了人们所忧虑的,聚集了人们所争夺的,使人的身体穷困而无休止,要想不沦落至此,可能吗!”

“古时候为人君者,认为有所得在于百姓,认为有所过失在于自己;认为世风端正在于百姓,认为世风歪曲在于自己;所以只要有人失去了人的样子,君主就会退而自责。如今却不是这样。隐匿事物真相,却来责备不懂的人;加大困难,却归罪于不敢做的人;增重任务,却处罚无法胜任的人;延长路途,却诛杀无法抵达的人。百姓的认知和力气都耗尽了,于是便用虚伪来继续应对。君主虚伪,士民如何能不虚伪!力气不够就只能伪装,认知不够就只能欺骗,财物不够就只能偷盗。盗窃的行为,责备谁才行呢?”

这则寓言,道出了这世间的虚伪、争夺、欺骗、偷盗等一切混乱的根源。那便是,阶级的分化,地位的差异,能力的大小,财富的多寡等等,一言蔽之,即人心原本淳朴的状态被打破,有了高低贵贱、荣辱夭寿等分别。于是,那些所谓好的东西,尚未拥有的人想要得到,已经拥有的人,想得到更多,混乱由此产生。若不是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之人,谁又能在这混乱之中保全自己呢?

然而,如果身处上位者,都不能做到虚静恬淡寂寞无为,下位者又如何能做到?上位者为了一己之私而妄自作为,以严刑峻法,强迫百姓去做那能力之外的事,百姓若不虚伪应对,又能怎么办呢?古之人君,让百姓自得自正,稍有过失、歪曲,便退而自责,反思自己是否妄为。而今之人君,只知苛责下面的人,从不反思自己,一味地榨取天下人的血汗为己用,致使士民不足以应对,只能诉诸虚伪、欺骗、偷盗。所以,这一切该责备谁呢?答案不言自明。

下面来看一小段论述。

蘧伯玉已经六十岁了,经历了六十次变化,未尝不开始认为是,最终屈服而认为非。不知如今所谓的是,是不是五十九岁时所认为的非呢?万物有所诞生,但却不见其根,有所出现,但却不知其门。人们都看重自己智慧中所知道的,却不知,正是凭借其智慧中所不知的部分,而后才能知道,能不说是大的疑惑吗!算了吧!算了吧!谁都逃不出这个理。这就是所谓的对吗,果真就对吗?

这段论述是说,此时认为的是,在彼时有可能成为非,此时认为的非,彼时有可能成为是。可知是非无定准,执迷于此,又岂能不疑惑呢?蘧伯玉虽然六十岁而六十化,能够与日俱新,却仍然一开始自以为是,最终才觉得自己为非。他又怎知六十岁认为的是,不是五十九岁时认为的非呢?可见他仍然执迷于是非。若不知是,怎知非,不知故,怎知新。若无是非之心,无新故之心,又有何可化?化无可化,忘无可忘,觉无可觉,无无可无,这才是完全的空明虚静。所以,只有止于不知,才能不惑,才能真正的知。

下面来看另一则寓言。

仲尼问大弢、伯常骞、狶韦这三位史官,说:“那卫灵公饮酒耽乐,不听国家政事;打猎射箭,不应对诸侯的交际。他之所以能谥号为‘灵’,是为什么?”

大弢说:“就是因为这样。”

伯常骞说:“那灵公有三个妻子,他们同在一个浴池中洗澡。史鱼奉召进宫,灵公强忍疲惫而搀扶他。他自己虽轻浮非常,但见到贤人仍能如此恭敬,这是他能谥号为‘灵’的原因。”

狶韦说:“那灵公死后,占卜预测葬在祖先的墓地不吉利,占卜预测在沙丘才吉利。于是在沙丘挖了数丈,发现里面有一个石椁,洗干净一看,上面有铭文,写道:‘不必依赖子孙(制造棺椁),灵公可夺取而居于此处。’那灵公谥号为‘灵’已经很久了,这二人哪里能够了解呢!”

这则寓言要表达的内涵让人有些费解,似乎是讽刺卫灵公的荒淫无道。灵,一个寓意美好的谥号,却用在了卫灵公身上,孔子很疑惑。对此,第一位史官大弢含糊其辞,说:“这就是因为这样。”似乎是在说,卫灵公就是因为有神灵般的品质,所以才称为灵公。第二位史官伯常骞,虽然道出卫灵公的荒淫,但也有为他开脱之意,说他能重视贤人,担得起一个灵字。而第三位史官狶韦,不赞同前两者的看法,说卫灵公不配葬在家族墓地,上天早已在沙丘为他准备好了棺椁,言外之意,这样一个荒淫之君,天欲早亡之。

最后,我们再来看一段篇幅较长的对话。

少知问大公调,说:“什么叫做乡里之言。”

大公调说:“乡里,聚合十姓百名,以此建立风俗。融合不同的部分成为同一整体,分散同一整体成为不同的部分。如今指着马的各个部位,并无法得到马,但如果把马系在面前,各个部位合在一起站立那儿,那才叫马。所以,山丘积累矮小而成为高,江河聚集细流而成为大,大人包容独特而成为公。所以,由外界进入内心时,自己虽有主见但不固执己见;从内心散发至外界时,自己虽有想法但不抗拒他人。四季气候不同,上天不偏私,所以年岁得以形成;五官职责不同,君主不偏私,所以国家得以治理;文才武略,大人不偏私,所以德性完备。万物具备不同的天性,大道不偏私,所以没有名号。无名所以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。时间有始终,世事有变化。福祸流行而至,有拂逆之时,便有得宜之时;各自追逐不同的方向,有得当之处,便有差池之处。譬如大泽,百种木材都接受;再看那大山,树木石头同处一地。这就叫做乡里之言。”

少知说:“那么称之为大道,足以吗?”

大公调说:“不能。现在计算万物的数量,不止于万,而仅限定说是万物,只是取数量多的字来说而已。所以,天地,是形状中的极大者;阴阳,是气中的极大者。而大道是共通的。依据它的大而这样称呼它,是可以的。已经有大道这个名号了,还有能与之相比的吗?如果以乡里之言来辨别大道,就像狗和马相比,相差太远了!”

少知说:“在这四方之内,六合之中,万物的诞生到底从哪儿开始呢?”

大公调说:“阴阳相互凭照,相互妨害,相互治理;四季相互代谢,相互生成,相互完结。喜好、厌恶、远离、亲近,于是兴起;雌、雄、分、合,于是常有。安危相互更易,祸福相互生成,缓急相互交替,聚散于是形成。这名实可以记录,这精微之处可以领会。遵循秩序而相互调理,起伏运动而相互驱使,穷尽则返回,终结则开始,这是万物共有的规律。言论所能穷尽的,认知所能抵达的,不过是物的边界罢了。认识大道的人,不会追寻事物的消亡,也不会追究万物的源起,这是议论停止的地方。”

少知说:“季真认为‘莫为’,接子主张‘或使’。两家的议论,谁合乎实情,谁又偏离正理呢?”

大公调说:“鸡鸣狗吠,是人所知道的;人虽有大智慧,但却无法用言论解释它们自然的变化,又无法臆测它们将要做什么。分析万物的根源,精微至于没有端绪,广大至于不可包围,‘或使’,‘莫为’,皆不能免于物的概念,因此终究是过失。说‘或使’则太过实在,说‘莫为’又太过虚无。有名有实,是物的存在;无名无实,是物的虚无。以为可言传可意会,殊不知言传就会离道越来越远。还没有产生的,不可禁止;已经死去的,不能阻止。死和生并不遥远,只是其中的道理无法看透。‘或使’,‘莫为’,都是疑惑中的假设。我观察万物的本源,过去的没有穷尽;我寻求万物的末尾,到来的不会停止。无穷无止,只是言语中所说的无,和物是同样的道理。‘或使’,‘莫为’,只是言语中所说的本源,和物一样有始终。道不可有,有不可无。道的名称,乃是假借而流行。或使,莫为,都在物的一偏,如何能够抵达大道?说得自然完备,则终日所说都是道;说得刻意偏滞,则终日所说的都是物。大道的尽头,言语和沉默,都不足以阐明。不言语也不沉默,这样的议论之中才有尽头。”

这则对话中,所谓“丘里之言”,喻指这个世界差异共存的现象。天地万物,虽各有各的属性,但通过大道融合为一体,都在相同的规律之下运行。正如不同的四季构成同一年岁,百种木材处于同一大泽,各异木石处于同一大山。无私包容的品质,成就了道的浩大。正如山丘积矮小成高,江河聚细流为大。大道无私,所以敛藏而不可捉摸,所以无功无名,无功无名则万物感受不到其存在,而万物又能自然有序地运行,这便是无为而无不为。

这个世界上,有人类能够认知的现象,可以探寻的规律,这就已经是物的边界了,这就已经是认知的极致了。边界之外,即现象和规律的源头,便是大道。然而,正所谓,道可道,非常道,名可名,非常名。人类的概念,总归还属于物的范畴,是无法界定大道的。正如老子所说:吾不知其名,强字之曰“道”,强名之曰“大”。称之为“大道”,只是无奈之举罢了。

道不可有,有不可无。大道,并非实在的“有”,故而人不能以自己概念中的“有”去界定它。而大道又创生了万有,故而人类又不能单纯地用“无”去界定它。

所以,无论是主张世界的本源是“莫为”,还是主张世界的本源是“或使”,都是偏于物的一端。所谓“莫为”,即认为这个世界背后没有任何力量和行为,完全是凭空出现的,而“或使”,则认为世界的背后有一个主宰者、驱使者。这两种观点,前者是以人类认知中的“无”去猜测世界的本源,过于虚无;而后者则是以人类认知中的“有”,去猜测世界的本源,又过于实在。

万物皆生于“无有”,而“无有”一“无”、“有”。“无有”即大道,其超脱了物的边界,统一了“无”和“有”。“无”中包含“有”,似“有”还“无”。这是人类的语言无法解释的,是人类的认知无法理解的。若是强行去寻求,去假设,去揣测,则永远也无法抵达尽头,不仅无所获,反而会愈发疑惑。所以,无心便是道,不知便是道,自然无为便是道,物我两忘之境,不言不默之间,方能见道。

那么至此,《庄子·则阳》篇就为大家介绍完了,我们下期再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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