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庄子·山木》:洗去忧愁与负累,还生命一片澄澈

由:爱讯家人 发布于:2025-04-22 分类:+学习 阅读:8 评论:0

今天为大家介绍《庄子·山木》这一篇文章,共九则寓言,先来看第一则。

庄子走在山中,看见一棵大树,枝叶繁茂,但伐木人却停在旁边不去砍它。

庄子问其中缘故,对方回答:“没什么用。”

庄子说:“这棵树因为‘不材’而能活到天年啊。”

庄子从山中出来,在老朋友家歇脚。老朋友很开心,让童仆杀雁来招待他。

童仆问:“有一只能鸣叫,有一只不能鸣叫,请问杀哪只?”

主人说:“杀不能鸣叫的那只。”

弟子问庄子:“昨天山中那棵树,因为‘不材’得以活到天年;如今主人家那只雁,却因‘不材’而死。请问先生要怎样处于这世间?”

庄子笑着说:“我将处于‘材’与‘不材’之间。‘材’与‘不材’之间,似道却并非真道,因为还是免不了牵累。如果是顺应自然大道而遨游,那就不一样了。没有赞誉和诋毁,时而如龙一般显现,时而如蛇一般潜藏,与时间一同变化,从不偏滞于任何事物;能上能下,以顺和为原则,遨游于万物的本根;齐同万物而不区分物我,这样怎会受到牵累呢?这是黄帝、神农所遵循的法则。如果着眼于万物的情状,人伦的传统,那就不是这样。聚合的则会分离,完成的则会损毁,锐利的则会被摧折,崇高的则会被颠覆,有为的则会亏损,贤能的则会被算计,不肖的则会被欺辱,怎么能够偏滞于一端呢?可悲啊!弟子要记住,只有自然大道之乡才是唯一的去处!”

在乱世之中,世人热衷于炫耀德行才智,汲汲于得到重用,却往往反被牵累,甚至丢失性命。正是针对这一现象,庄子在《内篇》中多次提到“无用”或“不材”的处世方法,即通过敛藏自己对于世俗“有用”,从而避免身心受到牵累和损害。但凡事都有两个方面,无论是“有用”还是“无用”,“材”还是“不材”,都可能保全性命,也可能丢失性命,正如这则寓言中大树和大雁。那怎么办呢?

庄子开玩笑说:那就处于“材”与“不材”之间呗。这听起来似道,却并非真道。为什么?因为仍然没有跳出“材”与“不材”,“有用”和“无用”的藩篱,心中仍然偏滞于“半有用”、“半无用”,仍然是免不了牵累的。

于是庄子最后提出,应该要“乘道德而浮游”,即顺应自然大道而遨游。一方面,与时俱进,随机应变,跟着变化走,不会说我一定要如何如何。另一方面,消融心中的一切对立,没有毁誉、没有物我,能入世能出世,能有用能无用,内心永远是没有任何挂碍、任何负担的,总是清静恬淡的。如此一来,身心就皆能得到保全。

来看下一则寓言。

市南宜僚去见鲁侯,鲁侯面带忧色。

市南宜僚说:“您面带忧色,为何?”

鲁侯说:“我学习先王之道,治理先君的事业;我敬奉鬼神、尊尚贤人,我身体力行,没有片刻停歇,然而却无法避免祸患。我因此忧愁。”

市南宜僚说:“您消除祸患的方法太过浅陋了!那皮毛丰厚的狐狸,和那斑纹绚丽的豹子,栖息于山林之中,藏身于岩洞之内,这够沉静的了;夜间活动白天歇息,这够谨慎的了;即使饥饿难耐,仍然远离人迹,去江湖之上去寻求食物,这够镇定的了。然而,却依然免不了机关罗网之祸患。它们何罪之有?不过是皮毛招致的灾祸罢了。如今,鲁国不正是您的皮毛吗?我希望您能够剖开身体,去除皮毛,洗净心灵,去除物欲,然后遨游于无人的旷野。南越有个地方,名为建德之国。那里的人民单纯朴实,少有自私和贪欲;他们知道劳作而不知贮藏,给予他人而不求回报;他们不知义的限制,也不知礼的规范。他们无拘无束,随心而行,然而却能符合大道;他们生时能够快乐,死后能够自然安葬。我希望您能够舍弃国位,放弃俗务,与大道相伴而行。”

鲁侯说:“那条路遥远而艰险,又有江山阻隔,我没有舟车,如何是好?”

市南宜僚说:“您放下您形体的倨傲,放下您心中的偏执,以此作为您的车。”

鲁侯说:“那条路幽深渺远,却没有人,我与谁为伴?我没有粮食,如何能够抵达那里?”

市南宜僚说:“减少您的耗费,减少您的欲望,虽然没有粮食但仍然足够。您渡过大江而飘向大海,一眼望去不见边际,越往前走就越不知何处是尽头。为您送行的人都从岸边返回,您从此就远离了!占有他人者会感到负累,被人占有者会感到忧愁。所以唐尧不占有他人,也不被人占有。我希望您能去除负累去除忧愁,只与大道为伴,遨游在那广漠之国。合并两条船去渡河,有一空船撞过来,即使是性急之人也不会发怒。但若是有一人在那船上,那么那合并的船上便会有人大喊,让其躲开后退。喊一次没有回应,再喊仍没有回应,于是第三次喊,则必然是恶声恶气地大骂。之前没有发怒现在却发怒,是因为之前那船是虚的(无人),而现在船是实的(有人)。人如果能让自己空明虚静,无所挂碍地遨游于世间,那么谁能够伤害他呢?”

这则寓言中,作者认为,忧患来源于“实”,即占有得太多,追求得太多。鲁侯因占有一个国家,俗务缠身,尽管兢兢业业,仍然免不了忧患。对此,作者提出“虚己以游世”的处世方法。所谓“虚己”,就是把自己身上的“实”去除,包括傲慢、偏执、贪欲、礼义等等,从而达到“虚”的状态,那是一种自然朴实,符合大道的状态。寓言中的建德之国,其实喻指的就是这样一种逍遥无碍的心灵世界。

来看第三则寓言。

北宫奢为卫灵公募捐铸造钟(乐器),在国门之外先建造祭坛,三个月后钟就铸造完成,挂满了上下两排钟架。

王子庆忌看见之后就问:“你采取了什么方法吗?”

北宫奢说:“我心无杂念,态度诚挚专一,不敢用什么方法。我听闻‘雕琢过后,总要返璞归真’。我无知无识,无思无虑;不同的人聚集但我却不去分辨,我欢迎到来者而欢送离开者;来了我不禁止,走了我不阻止;愿意捐的就任他捐,不愿捐的也随他去,依据各人的能力自愿而为。所以,虽然一天到晚都在募捐,但是人们一根毫毛都不会损伤,何况那些有大道的人呢?”

这则寓言中,募捐不强求、不刻意、不耍心机,依据各人的能力自愿而为,反而效果更好。这其实表达了作者自然无为的为政主张,即统治者不能妄自作为,不能用强力推行政令,而应该顺其自然,让百姓各得其所。

我们继续下一则寓言。

孔子被围困在陈蔡两国之间,七天都没有生火煮食。

大公任去慰问他,说:“你快要死了吗?”

孔子说:“是啊。”

大公任说:“你厌恶死亡吗?”

孔子说:“当然。”

大公任说:“我曾说过不死之道。东海有一种鸟,名为意怠。作为鸟,它飞得很迟钝缓慢,像是不会飞一样。别的鸟先飞它才跟着飞,和鸟群在一起它才敢栖息;前进时它不敢争先,后退时它也不敢落后;饮食不敢先尝,一定吃剩余的。所以它不被鸟群排斥,外面的人类也终究不能伤害它,因此免于祸患。笔直的树木最先被砍伐,甘甜的水井最先枯竭。你意在装饰自己的才智,从而惊动愚笨的世人,修养自身的品行,从而显露出他人的污浊,你光芒万丈像是举着日月而行,所以无法免于祸患。从前我听闻一个体道大成者说过:‘自我夸耀者无功绩,功成不退者必坠落,名声彰显者必实亏。’谁能抛却功名而将其还与众人!道,流衍于天下而不自认为有功,德,运行于万物而不自认为有名。纯粹平常,似愚似狂;削去形迹,舍弃权势,不求功名。因此无求于人,人亦无求于我。至人不闻名,你又为何喜好名声?”

孔子说:“说得好啊!”

于是他辞别朋友,离散弟子,孤身来到大泽之中,穿着粗布衣裳,吃着板栗橡子,走进兽群而兽群不惊,走进鸟群而鸟群不乱。鸟兽尚且不厌恶,何况是人呢!

老子讲柔弱不争、功成身退,庄子讲无功、无名、无己,其实是共通的。鸟不争,所以不被鸟群排斥。人若表现得过于刚强,过于特立独行,一味地争先炫耀,一方面是对自身来说是过度磨损,另一方面会被他人所不容,正所谓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”。人应该深藏内敛一些,纯粹平常一些。

接下来是第五则寓言。

孔子问子桑雽:“我在鲁国被驱逐,在宋国大树下歇息,却遭伐树之辱,在卫国被人当成仇敌阳虎,在商、周之地寸步难行,在陈蔡两国之间还被乱兵围困。我遭遇这些祸患,亲友们越来越疏远,弟子们越来越离散,为什么呢?”

子桑雽说:“你没听说过假国人逃亡的事吗?一个叫林回的,丢弃价值千金的玉璧,却背着一个婴儿逃亡。有人说:‘你是为了钱财吗?但相比玉璧,一个婴儿能值多少钱呢?你是为了减少负累吗?但相比玉璧,一个婴儿的负累可重太多了,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?回说:‘我与玉璧通过利益相结合,我与婴儿却因天性相联结。’通过利益而结合的,遭遇穷困祸患时,就会相互抛弃;通过天性而相联结的,遭遇穷困祸患时,就会相互守护。相互守护和相互抛弃,相差太远了。况且,君子之交淡如清水,小人之交甘若甜酒;君子之交清淡却亲切,小人之交虽然甘甜却易断。那些无缘无故结合的,就会无缘无故分离。

孔子说:“有幸听了您的教导。”于是他悠闲自在地漫步回去,弃绝了圣贤学说,抛却了圣贤书籍,弟子们无需在他面前作揖行礼,却反而更加敬爱他了。

另一天,子桑雽又说:“虞舜将要死的时候,直言不讳地教导夏禹:‘你要当心啊!外在的行为要自然随缘,内在的情感要天然率真;随缘则不会背离大道,率真则不会劳形伤神。’不背离大道、不劳形伤神,就不会追求外物来修饰形体,这样也就不会依赖外物。”

这则寓言中,作者认为,因自然的因素结合在一起的,必然是一种长久而稳固的关系,而因人为因素结合在一起的,则必然是一种短暂而脆弱的关系。何为自然因素? 比如天性,自然散发的魅力等,正如寓言中林回和婴儿的关系,正如君子之交,正如孔子改变之后,弟子们对他的敬爱。何为人为因素?比如假情假意、钱财、学说等等,正如林回和玉璧的关系,正如小人之交,正如孔子与那些疏远的亲友、离散的弟子们之间的关系。由此作者告诉我们,行为要自然,情感要率真,不要依赖外物,不要人为修饰。

下面是第六则寓言。

庄子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,穿着用麻绳绑好的破鞋子,去拜见魏王。

魏王说:“先生何以如此疲惫?”

庄子说:“我这是贫穷,而非疲惫。士人怀有道德而不能践行,这叫疲惫;穿着烂衣破鞋,是贫穷,而非疲惫,这就叫不逢时啊。王上没见过那腾跃的猿猴吗?它们若处在楠、梓、豫章等大树上,便能在枝干间自在攀援跳跃,即使是羿和逄蒙这样的神射手也不敢小觑它们。但如果它们处在柘、棘、枳、枸等带刺的灌木丛中,它们就会谨慎行走,东张西望,恐惧战栗,它们的筋骨并非因为被限制而不灵活,而是因为处于不利的形势之下,不能够发挥它们的长处。在如今这个昏君乱臣的时代,想要不疲惫,怎么可能呢?比干被挖心就是证明啊。”

这则寓言中,庄子外在贫穷,但内心逍遥自在。而当时世俗的大部分人,不管外在贫穷与否,内心都是疲惫的。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,是人们处在那样一个混乱黑暗的时代,仍然只进不退,仍然执着于某些东西,却始终求而不得。正如比干心怀道德,无法践行,最终因为进谏而被剜心致死。作者侧面告诉我们,该退就退,该放就放,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保持本心的自在逍遥才是最重要的。

我们来看第七则寓言。

孔子被困于陈蔡两国之间,七日不生火煮食,他左手靠着枯树,右手敲击着枯树枝,唱着神农氏时期的歌谣,虽然在敲击,但没有节奏,虽然有歌声,但没有音律,木头声和人声,听起来十分轻松,让人心中舒适。颜回端正地站立在旁边,不时回过头去看。

孔子担心他对自己的定位太过宽广,以至于自我夸大;担心他过于自爱,以至于哀伤苦闷,便对他说:“颜回啊!不遭受自然的损伤还算容易,但不遭受人为的增添就难了。没有真正的开始,也没有真正的结束,人和天都是自然合一的。现在唱歌的人,是谁呢?”

颜回说:“请问不遭受自然的损伤还算容易,是什么意思?”

孔子说:“饥饿、干渴、严寒、酷暑、穷困不通,这些都是天地运行,万物变化的表现,我的意思是说,要顺应自然,与天地万物共同运动变化。身为人臣者,不敢违背君上的命令。坚守臣子之道的人,尚且能做到顺应。何况我们面对的还是自然呢?”

颜回又问:“什么叫做不接受人为的增益就难了呢?”

孔子说:“我初次被任用时很顺遂,爵位利禄一起到来,好像什么困难都没有,但是这些都是外物的利益,并非真正属于自己,只是我的生命刚好遇到了这些外物而已。君子不偷盗,贤人不窃取。我若把这些外物据为己有,那我成什么了?所以说,鸟类中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,看到不合适自己的地方,它决不再看第二眼,即便自己的食物掉落了,它也直接放弃而离开。它怕人,但却在人住的地方筑巢,因为它自给自足,不占有人类什么东西,所以人并不会害它。”

颜回继续问:“什么叫没有真正的开始,也没有真正的结束?”

孔子说:“因为万物不停地在变化,所以我们永远无法确定变化后的情况,又哪里知道万物的终点,哪里知道万物的开始呢?只能顺应变化而已。”

颜回再问:“什么叫人和天是自然合一的?”

孔子回答:“这个世界有人,乃是出于自然;这个世界有天,也是出于自然。人不可能占有自然,这是由本质所决定的。圣人安然地体验着自然变化,如此走完一生。”

这则寓言,作者提到,我们比较容易去接受自然的变化,饿了便想办法填饱肚子,渴了便想办法找水喝,冷了便想办法取暖,热了便想办法去暑,此路不通,另找一条路就是了,我们比较容易去顺应这种变化,从而找出解决办法,让自己不遭受损伤。但是人为的增益,如钱财、官爵、名誉等等,世上有几人能清醒对待,能认识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,从而轻易放下呢?

无论是人为的东西,还是自然的东西,都是在不断运动变化的,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,我们甚至不清楚这种运动变化,是从何开始,何时会结束。所以,我们又能抓得住什么呢?我们能做的,就是以一种安然的心态,去体验,去顺应这种变化。面对逆境,怨天尤人大可不必,或许可以试试开怀歌唱呢。我们接着往下看,

下面这则寓言,想必大家很熟悉。

庄周来到雕陵这个地方,进入一个长满栗树的园子里游玩。忽然他看见一奇特的鹊从南方飞来。这只鹊翅膀有七尺宽,眼睛的直径有一寸长,它紧贴着着庄周的额头飞过,然后停留在栗树之上。

庄周自言自语地说:“这是什么鸟啊!翅膀这么大却飞不高飞不远,眼睛这么大却看不清东西。”

于是庄周提起衣裳快步走过去,拿好弹弓等待时机。这时候,忽然见一只蝉在那美好的树荫下歇息,完全忘记了自身的性命。一只躲在树叶下的螳螂,准备扑过去,眼看要得手,也忘记了自身的性命。而此时,那只奇特的鹊紧随其后,准备从中取利,同样忘却了自身的性命。

庄周见此心生恐惧,说:“哎呀!事物之间原来是相互牵累的,蝉招引螳螂,螳螂招引鹊,两类都是自招祸害啊。”

于是他把弹弓丢掉转身离去,这时守园人在后面边追边骂。

庄周回到家后,三天都不愉快。

弟子蔺且跟在一旁问他:“先生最近为何这么不愉快呢?”

庄周说:“我只关注外在的形迹,而忘却了自身,我只知道观察浊水,却看不清那清渊。我曾听老师说过:‘每到一个地方,就要顺从那个地方的风俗禁令。’如今我在雕陵游玩,忘却了自身,一只奇特的鹊碰到了我的额头;我在栗树林中游玩,忘却了自身,栗树林的守园人辱骂我,所以我感到不愉快。”

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黄雀后面有庄周,庄周后面有守园人,守园人后面还有主人,能够一直往后推。在利产生的同时,害必然相伴而生。过分关注利,自然就会忽视害的存在。对于庄周来说,他之所以不愉快,不仅在于他只关注利而忽视了害,更在于他只关注外物,却忽视了自身。

世人汲汲营营,利来利往,对生命本真之外的事物进行无休止地追求,导致生命的异化,他们把外物看得比自身更加重要,似乎魔怔了,被支配了,他们在浊水中苦苦寻觅,却不知生命需要的是清澈。

来看最后一则简短的寓言。

阳朱去往宋国,在旅店中留宿。旅店主人有两个妾,一个美一个丑。那丑的受到宠爱,而美的却遭到冷落。

阳朱问其中缘故,旅店中的小童回答:“美的那个自以为美,但我却不觉得她美;那丑的自以为丑,我却不觉得她丑。”

阳朱说:“弟子们记住了:‘做贤良美善之事,去除自以为贤良美善之心,去往哪里而不被喜爱呢?’”

有些其貌不扬的人,能让人如沐春风;而有些貌美如花的人,却让人避如蛇蝎。很显然的道理,真正的美丑不在于容貌,而在于内心,在于行为举止。

那么至此,《庄子·山木》就为大家介绍完了,我们下期再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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